大狸子鱼

Summary：为了削减德军在原子弹方面的竞争力，盟军秘密转移了著名的物理学家玻尔。在他躲藏于一架蚊式轰炸机的弹仓中，物理和化学正陪伴着他。

一批队伍正秘密护送玻尔前往临时修建的小型机场，物理和化学也混于其中。他们没有向任何一个国家递交申请——思想是永远无法被阻止的。玻尔在严密的包围中缓步而行，看到他们后，颇感意外地眯起眼笑了一下。

“科学无国界。”

化学了然地点点头。是物理硬拽着他来的，所以他涌不起半分负罪感，也乐于在此时将目光投向始作俑者，好让这位强硬的理论家享受片刻促狭。丘吉尔首相亲自签署命令要将这位量子物理界的泰山北斗转移到盟军后方，相对应地得委屈他在逼仄的轰炸机弹仓中忍受缺氧考验与随时被丢入大海的危险，待上一两小时甚至更久。物理似笑非笑地回应两人目光，随即迈步打头阵，走在了玻尔的前方；化学跟上去与人并肩，但都没走太快，时不时照顾一下身后。

“如果现在是华盛顿走在这儿，美国也会热情地跑来跟他握手。”

到达等候点时物理这样反驳。他骨子里还是像爱因斯坦，倒不是在反驳玻尔这一方面，化学借着观察四周的名义往他那边一侧，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看。靠近弹仓硝烟与汽油的味道就更加浓烈，这里并无座位，好在还有温暖的毯子。确认过里边并无易燃易爆物后，物理和化学一人站向一边，等待玻尔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坐姿后再喊他们。

“我可从来不觉得你是受压迫的一方。”化学说。华盛顿毕竟解放了美国，这两者性质不同。

“我也不是压迫人的一方，”物理刻意曲解，他抿起唇瓣，从喉咙间滚出一声低笑：“我压迫你了吗？”

化学扬眉，丢给他一个玩味的目光。他手上还搭着实验服，是刚刚穿在身上一并被物理拽来的。他们同等尊重玻尔，但是过来陪他，显然只会是量子研究者才有的疯狂举措。物理有甚至些以此为荣，一等舱门关闭、小空间内暗下来，他就顺理成章地开始得意：“所以玻尔在这个时候想的该是物理问题。”

玻尔刚认识他们时也年轻，反击物理的自信就像朋友间玩闹一般自然：“没有你们在场，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思考哲学的机会。”

间接胜利的化学愉悦的眨了眨眼，谨防笑出声被报复。飞机正在升空，内里温度渐渐下降，他尽力贴向铁壁模糊话题中心感，同时调整姿势，给最后进来的物理腾出伸腿的空档。

“事实上，我们刚从……堆那儿过来。”他声音一低，刻意将海森堡略去：“核反应的理论归属还在我们这儿纠缠不清呢，不过现在讲上一点也没问题，对吧？”

海森堡是玻尔的学生，作为德国军方的原子弹研究者，先前似乎与玻尔有一次不愉快的会面。这类无关学术的事情物理和化学向来提不起兴趣去探听，但他们能看到玻尔的脸色马上暗了下来，似乎短期内不愿意再提起这个人。物理若无其事地移开探查目光：“德国似乎不准备好像不准备使用铀-235了，说实在的，可不是所有人都像居里那样有毅力。”

“……我不怀疑原子弹的可行性。就算铀-235不好从铀矿中提取，也会有其他可以裂变出现。”玻尔沉默了一下，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但将它用于战争是不合理的。”

看来海森堡与玻尔的会谈中没有提及钚。物理捏了捏化学的手心让他别透露，玻尔依旧敏锐，对着他们的小动作弯了弯眉。战争期间各国都进行封锁研究，现阶段能透露的东西很少，科学又是从来不屑于谈论过时理论的，所以他们只交换了对几种中子减速剂的看法，试图通过理论来攻破原子弹的不可战胜性。最后物理长舒了一口气：“战争工业。”

被点名的化学笑骂。“战争工业闭嘴，”他说，“我们俩现在不相容了。泡利要是在这里，他肯定先让你出去。”

物理满不在乎：“玻尔还在这儿，他要是来了，你看是讲原子构型还是讲矩阵力学？”

关于泡利的话题就此中止。玻尔因提起他勾起些许引人微笑的回忆，但现在情况不妙，一点都不适合回忆往昔。他们已经在天上待了两个多小时，飞机刚刚经历了一次颠簸，供给呼吸的氧气不太够用，紧张和不安将玻尔包裹，他开始剧烈地咳嗽。化学拍了拍老人的背帮他顺气，另一只手按住物理的肩膀，安抚他不要乱动徒增麻烦。

“这就是我在后边拽住你的理由。”化学有些无奈，但并未叹气，他轻轻地撇了物理一眼：“拉瓦锡叫我别去——可他上断头台的时候我还是在场。有些东西就是没法改变的，物理。”

物理嘟囔了几句，他探身向前，捏着化学的手臂把他拽回来。他们不能干预什么，眼下的难关只能玻尔一人来面对。

“但你不还是跟我来了？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情况也没有那么早。”

玻尔平静地看着他们，表情十分温和，但实际上他已经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他将要到达自己32年前开始研究生涯的大不列颠岛，在那里他认识了物理和化学，并倾尽自己大半人生从事量子理论的研究工作。正如化学陪伴拉瓦锡、生物注视孟德尔、数学跪在阿基米德的尸体旁失声痛哭，物理为自己安排了一场告别，就在此时此地。

然而他说：“嘿，玻尔。你已经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吗？这个见鬼的上帝还没准备好见你呢。”

化学错愕地瞥他一眼，他以为物理思索了两个多小时的告别词会更丰富一些的，现在看来完全是期望过高。物理终于等到机会说这句话，他扬起的嘴角掩不住笑，落在化学眼里有点张扬，但完全不是这样。他在这一方面比化学更加敏感——失重感攀着尾脊一路蹿上大脑皮层，飞机正在下降，那么舱门打开就不远之后的事。科学从来不相信上帝，物理也是，要这个伟大的玻尔进行选择的话，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什么上帝的。

“……好吧，情况确实是没那么糟。”化学轻声说。玻尔还有微弱的呼吸，撑到开舱门还是可以的，虽然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但精神上的如释重负让他浑身提不起力气来。物理紧张劲一过就要闹他，刚刚还无措到不知道手往哪放，现在到处摸索要捏化学的指尖。两人打了一场手指战，思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玻尔不乐意谈论这个，但我觉得现在是一个好机会。”物理说，他抬头打量了弹仓的四角，颇为满意地哼了一声：“如果我带进一个衰变的原子和一连套器械……”

“别做梦了，尊敬的物理先生。”化学毫不客气地加以冷嘲，飞机已由下降转为滑行，他倚到边上去防止被突然打开的仓门投出去，双眼紧盯着物理等待他打消虚无的想法，抬手又探了一次玻尔的鼻息：“我有意识。如果你要在这里开放毒气、拿实验事实与薛定谔一较高下，我会先把它套到你的头上。”

“想象实验还是要有的。”物理据理力争。陪伴玻尔的下一个行程是探访盟国的核反应堆进程，他撑着铁壁站起身，伸手邀请化学继续留在他的探险队伍中。只要等舱门打开他们就可以出去了，在这之前，物理想，他还是有些突然想起来的事情，要先和化学说一下。

“为了庆祝量子理论并未丧失他们的教父——”他一顿，刻意卖了个关子。

“数学平常应该不会对人说这个。你想知道阿基米德去世时他哭得有多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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